第86章(第1页)
约瑟芬可不得不走下坡路了。
离她吹出最后一声口哨,然后变得无声无阒的日子已经相去不远了。
在我们这个民族的永恒的历史中,她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而已,而这个民族终将弥补这个损失……我们也许根本不会失去很多东西,约瑟芬倒是会幸运地消失在我们这个民族无数英雄的行列里,摆脱了尘世的烦恼,而按照她的看法,凡是出类拔萃者都得经受这种尘世的烦恼;由于我们并不推动历史,因此她不久就将像她所有的兄弟一样,升华解脱,并被遗忘。
《卡夫卡小说选》,第300-301页。
卡夫卡就要升华解脱了。
本来,他已经新生了。
只是,这却是一场过于悲剧性的、令人不忍正视的新生。
问题在于,卡夫卡的病情在恶化,正是这条线索的发展与他的新生形成强烈反差,并导致可歌可泣的悲剧。
1924年3月17日,卡夫卡在布洛德的陪同下回到布拉格。
4月初,他被送进维也纳森林疗养院。
4月10日,他被该疗养院退回:结核病已经蔓延到喉头,形成可怕的喉头结核,嗓子红肿、发烧、不断咳嗽。
他被转入维也纳大学医院。
现在,他几乎无法说话和进食,只能整日整夜挨饿挨痛,靠麻醉药缓和痛苦,靠一些液体维持生命。
他成了真正的&ot;饥饿艺术家&ot;。
他写过的事情又一次以令人恐惧的形式发生了,而且,在这最后一次,事情的恐惧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ot;凡是我写过的事情将真的发生。
通过写作我没有把自己赎回来。
&ot;然而,在城堡的暮色中,卡夫卡一反常态,像新生的孩子一样固恋着他新获得的生命。
他现在如此地渴望着赎回他自己,无论是通过写作还是通过爱情或是通过其他事情。
悲剧在于,一切都像他为《城堡》安排的逻辑和结局:当他尚能坚持,眼前毫无希望;而当爱与希望随着夏日里最后玫瑰的开放而降临,他却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放弃。
他渴望活下去。
他希望冲破笼罩他一生的悲剧命运。
他生平第一次停止了对医学文明的任何反抗,绝对服从医生的治疗和处理。
多拉唤起了他被压抑和扭曲了一生的生活意志。
憾恨就在于,眼下这无比强烈的生活意志没能来得更早、更及时。
5月初,医生认为他喉头的症状有好转趋势。
卡夫卡高兴得哭起来,他一再地拥抱多拉,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生活,企盼康复。
他向多拉求婚了,并给她父亲写了一封信,希望他答应把女儿嫁给他‐‐一个&ot;悔过的犹太人&ot;,一个&ot;回头的浪子&ot;,一个希望赎回自己的人。
多拉的父亲则本着自己的反感和犹太教的正统精神予以否定。
5月11日,卡夫卡得知了多拉父亲的回音,他在病痛中苦笑了一下。
那是绝望的苦笑。
结果虽然并非完全没有预料过,但仍给他最后的打击。
那天,布洛德最后一次前往看望卡夫卡,多拉悄悄地告诉他说,好像,夜夜都有只猫头鹰停驻在卡夫卡的窗前。
我们宁可相信多拉所讲述的不是幻觉。
就在第二天,卡夫卡着手校对自选小说集《饥饿艺术家》(其中包括《女歌手约瑟芬或耗子民族》)的清样。
不难想象,他内心受到何等样的震撼。
这次,他所描写的事情彻底发生,而且绝对无法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