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1页)
它渐渐失去了青苍的颜色,变得柔绿,变成嫩黄;枝条变成细瘦,变成娇弱,好像病了的孩子。
我渐渐不能原谅我自己的过失,把天空底下的植物移锁到暗黑的室内;我渐渐为这病损的枝叶可怜,虽则我恼怒它的固执,无亲热,我仍旧不放走它。
魔念在我心中生长了。
我原是打算七月尾就回南方去的。
我计算着我的归期,计算这“绿囚”
出牢的日子。
在我离开的时候,便是它恢复自由的时候。
卢沟桥事件发生了。
担心我的朋友电催我赶速南归。
我不得不变更我的计划,在七月中旬,不能再留连于烽烟四逼中的旧都,火车已经断了数天,我每日须得留心开车的消息。
终于在一天早晨候到了。
临行时我珍重地开释了这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囚人。
我把瘦黄的枝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它致诚意的祝福,愿它繁茂苍绿。
离开北平一年了。
我怀念着我的圆窗和绿友。
有一天,得重和它们见面的时候,会和我面生么?
第三部分雅舍第27节鲁迅先生记
鲁迅先生家里的花瓶,好像画上所见的西洋女子用以取水的瓶子,灰蓝色,有点从瓷釉而自然堆起的纹痕,瓶口的两边,还有两个瓶耳,瓶里种的是几棵万年青。
我第一次看到这花的时候,我就问过:
“这叫什么名字?屋里不生火炉,也不冻死?”
第一次,走进鲁迅家里去,那是近黄昏的时节,而且是个冬天,所以那楼下室稍微有一点暗,同时鲁迅先生的纸烟,当它离开嘴边而停在桌角的地方,那烟纹的卷痕一直升腾到他有一些白丝的发梢那么高。
而且再升腾就看不见了。
“这花,叫‘万年青’,永久这样!”
他在花瓶旁边的烟灰盒中,抖掉了纸烟上的灰烬,那红的烟火,就越红了,好像一朵小红花似的和他的袖口相距离着。
“这花不怕冻?”
以后,我又问过,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了。
许先生说:“不怕的,最耐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