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1页)
这一夜我睡得香甜,一直到红太阳照耀白雪世界时才醒来。
我真想跪下求母亲,不要离开这鬼住的屋,不要离开屋前这一片巍峨的坟茔,不要离开这一片顶着冰雪帽子的黑松林。
不要离开吧,这乐土,这福地。
但母亲推着小车,率领着我们重新上路。
那杆青色的大枪,横在鲁胜利身边,上边用破被子遮盖着。
路上覆着半尺厚的雪,车轮和我们的脚,在雪里嘎嘎吱吱地响。
跌跤的现象大大减少,前进的速度加快。
白太阳照得雪光刺眼,人显得格外黑,不管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是黑的。
也许是篓子里的大枪和来弟的枪法壮了母亲的胆,这一天她生出了一些霸蛮之气。
中午时,一个从南边溃退下来的散兵企图搜查我们的车辆时,母亲竟响亮地抽了那个伪装胳膊负伤的家伙一个耳光,连他的帽子都给扇掉了。
那个兵顾不上捡帽子就跑了。
母亲捡起那顶半新的灰布帽子,顺手扣在了我的羊头上。
我的羊神气活现地戴着军帽,溜溜地奔跑,我们身边那些饥寒交迫的难民看着它,都咧开黑色的嘴,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清晨时我喝足了羊奶,精神充足,思维活跃,感觉敏锐。
我发现了扔在路边的县政府的印刷机器和铁皮箱子装着的文件,民夫哪里去了?不知道。
骡队哪里去了?不知道。
道路上很快热闹起来。
一队队的担架,抬着呻吟不绝的伤兵从南边撤下来了。
抬担架的民夫们满脸汗水,喘息如牛,脚步都不利索,拖拖沓沓地踢着雪。
一些穿白衣戴白帽的女人跟着担架踉踉跄跄地奔跑。
一个抬担架的青年民夫跌了一个屁股墩,担架倾斜,伤员惨叫着掉在地上。
伤员的头缠满绷带,只露着两个黑鼻孔和一张青色的嘴。
一个面容修长的女兵背着牛皮箱子跑上来。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姓唐的女兵,是盼弟的战友。
她粗野地斥骂着民夫,温柔地劝慰着伤兵。
她的眼角上、额头上,已经爬满了深刻的皱纹,那个水灵灵的女兵,如今已经成了干枯的老娘们。
她根本就没看我们一眼,母亲也似乎没认出她。
担架队络绎不绝,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们尽量地靠近路边,生怕妨碍了他们前进。
后来,他们终于过完了,覆盖着冰雪的洁白道路,被踩得一塌糊涂,融化的雪变成污浊的水和泥,没融化的雪上,滴了一片片鲜血,血把雪烫得像溃烂的肌肤,触目惊心。
心紧缩成一团,鼻腔里全是融雪的味道和人血的味道。
还有汗的酸与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