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2页)
黄裳未待接过,一股馊抹布的味儿已先扑鼻而来,真是打死也喝不下,端了半晌儿,还是放下了。
卓文看在眼中,不无怜惜。
然而他又能如何呢?她早就该知道他是一个农人子弟,而不是什么富家公子。
在上海时,他风度翩翩,车进车出,可那是身份官位顶着的。
如今打回从头,不过是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法海钵下被迫现形的白蛇。
原来,她才是许仙,而他才是异类!
一时愧窘交加,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沉声说:&ldo;这里原不是你来得的地方。
&rdo;
黄裳低头半晌,满心委屈,哽着声音说:&ldo;你是要我喝了这杯水才信我是真心?&rdo;
他恨她,他恨她,为什么?他不是最懂得她的人么?他说过不要她掉一滴的眼泪,可是如今他看着她受伤,看着她在蔡家的人群中孤立无援,眼中竟没有一丝悲悯。
只为,他所有的悲悯与怜惜,都给了他自己。
是谁令他走到今天这地步的呢?躲回村里还要藏头露尾,是她。
他不能不有一点怨恨。
而如今她来了,亲眼看到他的落魄,颟顸,只有更使他怨恨,莫名地恨。
曾经爱有多深,如今就恨有多深。
她不该来,不该来的。
不来,至少他们还有过去的回忆,来了,却只能将一切打破。
他怎么肯让她面对他今天的狼狈?那根心上永远的玫瑰刺,如今扎得更痛更深了,可是再也开不出花来。
他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回敬:&ldo;乡下人的水,对你来说和砒霜差不多,你大小姐蜜罐里泡大的人,哪里喝得?&rdo;
黄裳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气不过,重新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泪水随之涌出,却撑着不肯哭出声来。
秀美一旁看着他们两个说话,却是一句也听不懂,虽然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钻进耳中,可是连在一起硬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忽然见黄裳取水喝了,又流了泪,她倒有些懂得了,忙忙说:&ldo;姑娘不愿喝就别喝了,哭什么?&rdo;又嗔着卓文:&ldo;孩子他爹,你也真是的,黄姑娘远来是客,你不说好好接着,还气着她。
黄姑娘不喜欢喝水,你就不要逼她喝嘛,人家都说&lso;牛不喝水强按头&rso;,说的可不就是你吗?&rdo;
卓文看着秀美,又好气又好笑,又怜惜她的无知,又恼她丢自己的脸,冷声喝:&ldo;你不懂就不要胡说,做饭去吧。
&rdo;转念却又阻止了,向黄裳道:&ldo;算了,做了饭你也是不吃的,还是我带你去县城吃吧。
&rdo;
这是酆都县城惟一的一家客栈,建在一个高坡上,也管吃,也管住,但吃也只有那几样小菜,住也只有那几间客房,钱多钱少都是这些,一个完全消灭了阶级的地方。
但是县上的人毕竟已经比村民文明了许多,不会那么直眉瞪眼地看人,穿着也相对整齐,至少都穿上鞋子了。
小二胸前挂着棉布兜子,曾经也许是白色的,但如今却不大容易确定,因为或许是蓝布褪白了也说不定。
那乌亮的油点该是今天才溅上的,还有明显的油晕,辣椒汁的艳红也还新鲜,但是那一大坨黑还有那块紫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或者是虾子酱么?但并没听说本地盛产虾酱。
不过或者是去年的椒汁的沉淀吧?
店门口伸出个竹竿挑着幌子,照例写着&ldo;李白遗风&rdo;四个字,倒有几分&ldo;杏帘在望&rdo;的古意,然而也是脏兮兮的辨不清颜色。
至于&ldo;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rdo;,更是无从论起。
搁在过去,这小店的肮脏是黄裳无法忍受的。
但是经历了刚才蔡家村那一役,酆都客栈已经是天堂了。
到了这稍微文明点的地方,蔡卓文便也比在村里时和悦许多,体贴地问黄裳要吃什么,辣子放多些还是少些,然而其实点不点都是一样,不论你说什么,店伙总之是照样地端出那几盘菜两碗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