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1页）

我循规蹈矩，头发不敢长过耳垂。

一个天生卷发的女生被老师讥笑为&ldo;爱漂亮&rdo;，她第二天剃了个大光头来上课。

我没有她的勇敢。

我不偷偷抽烟，表示叛逆，因为我嫌烟味难闻。

我不懂什么叫摇滚乐，因为，嗯，四健会只教了我跳土风舞。

我不嚼口香糖、不喝可口可乐、不穿有跟的鞋子紧身

的衣服，不认识一个去过美国的人或者一个在美国有朋友的人;我说话不夹带刚刚学来的英语、不耸肩表示&ldo;无所谓&rdo;，不扬眉毛表示&ldo;不敢苟同&rdo;，不听到音乐而摇摆身体当然，不怎么会跳舞。

儿童少有玩具，即使有，多半是自己做的。

譬如风筝极普遍，但我没见过买的风筝：都是自己用旧报纸和细竹枝糊成的。

我也不曾见女孩子玩娃娃，虽然我们美国孩子玩的娃娃都是台湾制的。

以树枝或细棍打脚是最常见的对孩子的惩罚。

打脸或头则是严重的。

另一个惩罚方式是恐吓要把孩子送给别人收养。

自从我在村子里出现之后，鲍始的父母骂小孩时会说：&ldo;把你送到美国去!&rdo;显然是个非常可怕的惩罚，因为小孩反应很激烈。

‐‐‐《鲲鯓》但是，我总会做什么吧?是的，我和同学谈方旗和余光中的现代诗、林怀民的小说、新潮文库的翻译书。

我们读罗素、卡夫卡、王尚义。

我们编《南女青年》，在上面写一些半生不熟的、假兮兮的谈齐克果和存在主义的文章。

下课时，我躺在校园里的椰子树下看天空里白云的浮动。

放学后，我们到延平郡王祠去散步，看看郑成功手植的那株老梅树。

真正要回家时，我就到中正路上去搭车。

总要穿过孔子庙，总要从&ldo;全台首学&rdo;

的横匾下经过，也总要对庙门内那几株覆盖亭亭的大树看上几眼。

在中正路的五福特产行门口等车。

路的中线有栏杆挡着，不让行人穿越马路。

我无意识地望着流过的车水马龙，突然吃了一惊，赶忙将发现告诉身边的朋友：&ldo;你看奇妙不奇妙，从我们眼前过去的车子全部都是一个方向。

&rdo;我指向右边。

朋友看看车，看看我，半晌，说，&ldo;如果我们换到对面去站，所有那边的车子也是一个方向。

&rdo;她也伸出右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问道：&ldo;你，今天才发现?&rdo;在五福特产行里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一个黑人。

他坐在门边端看一个中国布偶。

引我注意的是他头上的帽子，挺奇怪的帽子，由一圈一圈鬈曲如羊毛的黑绒线织成，紧紧箍着他的头，我悄悄在他背后用手碰了下那顶帽子，吓，那竟是黑人的头发!

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联考的时间越来越近。

我除了读书之外，还是读书;三民主义和地理历史读得我受不了的时候，就读《卡拉马佐夫兄弟们》

和赫塞的《流浪者之歌》。

什么书都读不下去的时候，就写日记。

1968年，当布拉格的年轻人被苏联的坦克车驱赶的时候，我趴在床上写字：&ldo;这种苍白的生活令我窒息。

十七岁的日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整个灵魂是空的，轻得教人难以承受&rdo;当然，我不清楚布拉格在哪里，没听说过&ldo;布拉格的春天&rdo;，不知道有苏联坦克，更没梦想过昆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