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1页)
而民意即使是真实的,却绝对未必是对的,此其二。
历史上的例子不胜枚举。
希特勒是靠着民意上台的,美国南方当年歧视黑人的法令是基于民意而写成的,义和团残杀外国教士时,旁观的常有喝彩的乡民。
民意如果不接受批判又没有自我反省的节制,可以形成可怕的暴力,带来全体的灾难。
对民意的批判从哪里来?如果民意指的是大多数人的意见,那么批判当然得来自少数人。
民主的基本原则固然是&ldo;服从多数&rdo;,可是有一个不可或缺的下半句:&ldo;尊重少数&rdo;。
在迷信民意、民粹主义越来越盛行的十年中,&ldo;服从多数&rdo;成为信条,&ldo;尊重少数&rdo;却被轻易遗忘。
威权政府和暴力是明显而易见的,&ldo;多数&rdo;的暴力却往往隐于无形,因为可能批判它的人,本身或许就属于那多数而不察觉自己的霸道和粗暴;但是多数如果践踏&ldo;尊重少数&rdo;的原则,它就是另一个形式的暴力集团,彻底违背了民主的基本精神。
此其三。
我可从来没有想到,在80年代鼓吹民意至上的人到了90年代竟会谈起民意的危险来;时代真的变了,问题也换了一套。
如果反对者从前的责任是挑战强权,热辣辣地批判,他现在的责任可能是做那客观而理性的&ldo;少数&rdo;,不哗众取宠,不被主流收编,对盲从性极高的&ldo;大多数&rdo;提供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的同代人不知以为然否?和许许多多改革者、革命家一样,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专制政权被摧毁之后,自由就有了保障。
十年回首,才知道那不过是个谦卑的开始。
当人民自己掌握了权力而他对权力的相对责任了解不够时,他对自由的威胁和专制政权一样大。
但是如果十年民主后的台湾显得混乱,我们的结论不该是民主制度不好,而是我们的民主体质不够成熟,不够健全。
太着急,大概也不必吧?想想,法国大革命发生在两百年前,而我们,毕竟也才只是十年罢了。
但是一步一个脚印,不愧对历史。
第2节 反省之可疑
有许多似乎大家都已同意的结论,深思起来,其实可疑。
只要提到战争责任,不论是大陆人、台湾人或香港人多半会走到一个结论:德国人懂得反省自责,日本人死不认错,民族性差别甚大。
表面上在客观地谈民族性,真正蠢动的是中国人对历史不平的愤懑,像余烬在冷却的壁炉里兀自闪着火光。
我对这个简单的对比非常怀疑。
在&ldo;日本人不知反省&rdo;这个论调里,有多少是客观的现象,有多少是我们主观的认定?身为中国人,我们都知道日本政府将教科书中的&ldo;侵略&rdo;改成&ldo;进出&rdo;,并且为之义愤填膺,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家永三郎为了教科书这种改动而控告日本政府,诉讼锲而不舍进行了一二十年?我们也都知道哪一个日本官员又到靖国神社参拜去了,并且为之大大抗议,但是有多少人注意今年4月发生在日本爱媛县的事情?爱媛县政府在1981至1986年间,每年由公款支付靖国神社大祭的&ldo;玉串费&rdo;和慰灵大祭的供物费。
爱媛县民认为这种公款支出违背了日本宪法二○&iddot;八九条&ldo;政教分离&rdo;的原则而对县政府提出控告,要求退回公款十六万六千日圆。
案件经过地方法院一审、高等法院二审,到最后最高法院法官以十三比二的比例判定爱援县政府违宪,必须抽回公款。
钱的数目非常小,但是判决的意义非常大。
显然日本人也有很多种:
有人借着靖国神社的慰灵来闪避与历史的尖锐面对,也有人不为靖国神社所代表的民族意识所惑,坚持政教的分离;然而为什么中国人只记得前者而忽视后者?这种有选择性的记忆是不是反映了中国人的主观意愿?选择出来的细节当然是片面的,它究竟证明了&ldo;日本人不知反省&rdo;或者只是加强了我们对日本人原有的成见?司马辽太郎的《台湾纪行》令人反感有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