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1页)
断臂大校说了一些不关痛痒的话,例如“表现得很不错”
啦,“一定能改造好”
啦,等等,然后又是哈哈,又是握手,说他过几天再找我谈谈。
我翻眼瞟扶梯,沙汀已经走了,回到新巷子19号去了。
十五年后,历尽长夜风雨,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认不出眼前的我就是流沙河了。
啊,光阴,可怕的光阴!
我被暂时安顿在布后街1号宿舍。
宿舍小院平房,檐低室窄,破破烂烂。
邻居多系机关家属妇媪,出于好奇,纷纷前来侦察,或假装打水,或假装过路,从窗外投我一瞥。
只这一瞥,他们便能捞去许多谈资,在饭桌上发表。
“从今天起,我是客了。”
我这样想。
草草地收拾好床铺,也不在乎桌破椅蹶,临窗一坐,专心读起书来。
当日傍晚,邻居来说,有人会我。
抬头一看,见一少年,呼我“九哥”
。
我不认识,好生诧异。
逼视其面容,细审其声调,原来是我的幺弟余勋禾,五年睽隔,小孩已经变成少年。
想起1961年大饥饿的日子里他来看我时,我在北门梁家巷茶馆外接他,塞给他冷馒头,看他大嚼。
由于家中生计困窘,他的发育不良,十二岁了,还像七八岁的小孩,又瘦又矮,又佝着背。
五年一晃而过,现在变成英俊少年,让我一眼认不出来。
遗憾的是饭吃饱了,人长好了,大饥饿的日子渐渐远了,左风又循环地刮来了。
幺弟在故乡的木船社做工糊口。
这次他负着全家的使命,专程前来成都,向我进言。
昨天他从一位工友口中知悉,省文联将送我去金堂五凤溪沙石场监督劳动,已同县上通过电话,联系好了。
所谓的沙石场不过是一长段荒凉的河滩地,麇聚着成百的下层苦力,包括一些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和反革命分子,夏顶炎阳,冬冒寒霜,日日筛沙捡石,取低值以谋生罢了。
像我这样的大右派一旦落入那里,不但生活困难,而且容易惹起麻烦,因为那里龙蛇混杂,我若言行偶有疏失,便会授人以柄,自讨没趣。
全家人的意思,据幺弟说,劝我留在成都,不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