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1页)
我上高中时,有天一位同学悄悄告诉我,说是右派分子马上要平反了。
因为他的外祖父也是右派分子,而他姨父在北京工作,早先一步听到了消息。
我当时在学校寄宿,连忙偷偷写了封信,托低年级的同学带回家去。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给爸爸写信,好像说了些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之类的话。
周末我回家,远远的就见爸爸依门而立,望着我微笑。
等我走到爸爸身边,他也没对我多说,只是摸着我的头顶,满面笑容。
从那以后,爸爸给我的印象不再是那张黑脸。
爸爸很快恢复了工作。
可是,爸爸也很快老了,毕竟他白白地耗费了二十一年的生命!
不久前,一位朋友见了我爸爸,很是惊讶,说他老人家那双耳朵,大得出奇,就像如来佛,平生只在南岳见过。
爸爸听说自己有佛缘,慡朗大笑起来。
妈妈
我记不得那是什么季节,炎热还是寒冷。
其实那年月,今天同昨天一样,明天同今天一样,过一天同过一年没什么区别。
那天,妈妈扛了一条高高的长凳,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去大队部开会。
大队部就是王家宗祠,有戏台、看台和天井。
妈妈把凳子摆在天井最前面,我们娘儿几个并排坐着,很显眼。
一会儿,二十几个男男女女低着头,被人吆喝着,从祠堂外面进来,站在我们面前。
我一眼就看见了我的爸爸,头埋得很低,双手笔直地垂着。
我怯生生地望望妈妈,却见妈妈并不看爸爸,似乎漠然地昂着头,望着戏台。
戏台是大会的主席台,好些人在上面来来回回跑,忙得不可开交。
戏台上面的人来回跑得差不多了,就见几个人在台后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整个祠堂立即鸦雀无声。
突然,有人走到台前,厉声叫道:把右派分子带上台来!
只见台下两个男子冲向我爸爸,抓住我爸爸的双手,往后使劲儿一扭。
我爸爸的头被压得更低了,腰弯成了虾米。
两个男子扭着我爸爸,飞快地往戏台上推。
木板楼梯很陡,我很担心爸爸的脚没那么快,会被折断。
转眼间,爸爸就被揪到了戏台中间站着。
人未站稳,爸爸又被他们踢了一脚,应声跪在地上。
这时又有人飞跑着递了棕绳子来,爸爸便被五花大绑起来。
这边两个人在忙着捆绑我爸爸,另一个人就在一旁高呼打倒右派分子。
台下的人便齐声响应。
妈妈也同人们一道振臂高呼。
我们兄妹几个也举手高呼口号,这是妈妈早就交待过的。
我后来一直记得,捆绑我爸爸的是一根新棕绳,僵硬而粗糙,能将手腕捆出深深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