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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话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痊愈了,都长心眼子会撒谎了。
儿子和女儿都被谎话稳住了,说没想到疯子里面还有高人。
疯子里头什么人没有?还有一位大诗人,电影拍过的呢!
这是婷婷告诉孩子们的。
就在婷婷得知了他的真名字之后,他失踪了。
从福利院两百亩土地上失踪了。
真名字是他自己告诉她的。
这天她在厨房后面晾笼屉布,隔着黄白的纱看见他站在后门口。
他的名字其实叫张书阁,而不叫张亦武。
她问他为什么不用真名字过日子。
真名字是干净的,哪儿能让那么多人叫?那么多人叫还不叫脏了?他说话文气秀雅,就像他手指下出的活儿。
有一块白中透黄的纱布挡在中间,他的脸看上去可真年轻。
后来他们熟起来,爱起来,她问他知道不知道自己有病。
那当然知道。
怎么知道的?他似乎为她的怀疑伤了一会儿神,然后猛地一下,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那是和右手互不相认的手,一根根指头弯曲丑陋,指甲只有两毫米,到处都是齿痕。
这是证据,他告诉婷婷。
怎么是证据呢?人家告诉他,这些指头是他用榔头一个个敲断的,可是他明明记得是几个人捺住他和他的左手,用一把锤子把那些手指一根根地锤断的。
他说:“你看,这就是我和客观世界矛盾的地方,我认识的记住的事实和他们的不一样。”
失踪了三天又复现的张亦武被关起来,整整关了一个月。
他说自己哪儿也没去,就在床下面躺着,床单垂下来,谁也不费劲掀起它来看看床下,怎么能怪他失踪?他只让一个人知道他失踪到几十里外的美丽山景中去了,据说那里能找到一种珍贵的石头,叫鸡血石。
他是这么对婷婷说的:“小舒(他这样一称呼让两个人都感到回到了团小组),张书阁潜逃了。
他让我带你也潜逃。”
然后他右手展开,里面有块石头,珠圆玉润,平的一面刻了一个女子肖像。
他的右手拿一盒印泥,把石头在印泥上捺了捺,往自己手心上一戳。
“我女儿。”
他对她说。
她问他女儿在哪里。
他摇头不语。
不在北京?他还是不语。
她刚想问怎么从来没见女儿来看他。
他的手突然碰了碰她的手,凉阴阴的一个制止。
现在坐在榛子和栗子旁边的婷婷想,五十五岁,好年轻啊,她就是五十五岁那年碰上张书阁的。
那个小年夜没什么探望的家属来。
因为雪下得大,风也大。
会见室只有两家子,舒婷婷和儿子、女儿,另外一家是父母来看他们二十来岁的疯儿子。
婷婷和儿子亲一些,所以叫他是叫乳名“豆豆”
,而对女儿,她比较严肃,也比较胆怯,只是直呼其名“含笑”
,有时是“许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