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1页)
我至今也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没哭没喊,我是应该大哭大叫的呀!
我的老钱呀,你半年多就死了,怎么就没托个梦给我呢?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故意骗我,捉弄我,好突然来给我当头一棒吗……这时,军宣队已经进厂。
恰巧我女婿的一个老战友是军宣队员,他闯进63号才问出来。
说老钱一次给四条绳子拴在手腕和脚腕上,拉在四个墙角上,吊起来打。
那些打手们打完他就去喝酒,一帮人全喝醉,把他忘了,等酒醒了回来,发现他四肢全弯着,抽缩一起,摘下来一看,人已经死了。
这就是他们说的&ldo;工伤死亡&rdo;!
封建社会里也不准私设公堂,当堂打死人县官也要革职。
怎么能吊打死,半年多都不告诉我?怎么还能到我家里要钱要衣服?我一直告到市里告到北京,可无论怎么告,回答只是一句话:&ldo;问题太复杂,很难解决。
&rdo;等到&ldo;四人帮&rdo;完了,63号冤狱大平反,才知道&ldo;复杂&rdo;都是在上边。
主谋和主凶抓起来,但究竟老钱都受过哪些整,究竟谁参与打死老钱的,没处再去问了。
&ldo;文革&rdo;过去,家破的家破,人亡的人亡,所有债都记在&ldo;四人帮&rdo;身上,人对人又是笑脸,又都一个样儿了,哪里去找当初那些整人的人?除非他们自己有良心,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天良发现,找到人家受难的去忏悔。
我家里的人都是书呆子,不会去找,去闹,去争,只能把这一切,把含冤而死的老钱放在心里罢了。
老钱的骨灰盒,我们找了几个地方才找到。
当时处理这事很糙率,当事人都忘了放在哪儿。
现在我们把它换了个讲究的盒子,存放在殡仪馆里。
每年清明节和十二月十七日‐‐他遇难的日子,我们全家人去一次。
阴历正月十六‐‐他的生日那天,我单独去。
我们从不烧纸,只是看看。
在人间得不到幸福,还能去哪里得到?
你看我现在相当平静了吧。
可是有一次宴席上,上一道鲍鱼鸡茸汤,我马上盛了两碗,说:&ldo;这是老钱平生最爱吃的,叫我多喝一碗,替他喝吧。
&rdo;大家立刻静下来。
谁也没说一句安慰话,大家都知道,这种事,安慰也是多余的,都只说:&ldo;好,好。
&rdo;
还有一次,我在杭州西湖林荫道上独自散步。
走着走着,我忽然特别想他……不知为什么在这最美的地方我就会特别想他。
从此我避讳着,不再到最美的地方去……罪恶的结果,永远没有句号。
第22章 没有情节的人
1966年28岁 男s市某科学院科研人员
一下子打懵了‐‐买了一套英文版的《毛泽东选集》‐‐精心地塑造自已,不做罪人,也不做红人‐‐郑板桥的四个宇&ldo;难得糊涂&rdo;‐‐这次叫作有惊无险‐‐一种很荒诞的感觉我的经历很平淡,没有大喜大悲,高cháo低cháo。
你写东西需要情节,可是我几乎没有什么情节。
但我找你,是有满肚话要说‐‐这没情节,是我自己制造的。
就像有些小说或电影,故意没什么情节。
可一个人在&ldo;文革&rdo;大风浪里,要使自己没任何情节,谈何容易?这需要很清醒、很精心的设计。
我先说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贫农出身,解放后受重视,从中学到大学享受免费助学金,理所当然入了团,什么都好,一片艳阳天,很幸福。
像我这样的知识分子,成长得快,一路顺风,对以后政治的变化根本没估计,轻松,随便,甚至比较放肆。
五七年开始出毛病了。
我说放肆吧,鸣放时什么都敢讲。
别人不敢讲的我讲。
马上,我担任的校刊主任被撤,批判,斗争,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