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1页)
直到他的文章溯水而上流入京师,刺痛了正当春风得意的新党‐‐
&ldo;学士,你看,大陆!
&rdo;年轻的船工指着前方。
苏轼从回忆里抬起头来。
远远的远远的,那一溜线一样的大陆,果真回来了吗?海风中,一只白鸥绕着桅杆尖声叫着,有些凄厉。
苏轼看着船工整理着粗大的铁锚,锒锒作响的链子使他一阵心惊,背上那多年的鞭痕似乎又隐隐作痛。
他痉挛着闭上了眼,太阳穴突突地抽搐。
他似乎回到了那个黑暗潮湿的牢里。
直到行尸走肉似的被架着出狱,遣到黄州安置,做个挂名的小官实际的囚徒几个月后,他才从那场不堪回首的噩梦里醒来。
他记得,那是个月圆之夜。
他像往常一样失眠了,披衣踱至院中。
庭下月光如积水空明,水中水草交横‐‐那些竹柏的影子。
仰头望着明月,不知几时,猛然大彻大悟,他这才真正理解了自己前几年在密州写的那首词:&ldo;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rdo;。
第36节:拣尽寒枝‐‐苏轼的&ldo;平生功业&rdo;(3)
古往今来,这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有什么是能够完满的呢?
你居然想凭一己之力救天下于水火之中,想给天下一个圆满,那岂不是狂妄之极?
就连孔圣人、佛释迦,看着这个苦难的世界也只能哀叹不如&ldo;浮桴于海&rdo;,或是一切推之因果后就低眉顺眼再不发一言。
要说,整顿乾坤,这大事业本也需要人做,可你有什么呢?一枝笔?几首诗?你能驾驭得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大小官吏吗?你能在污秽腥臭的官场上安然恬卧钩心斗角吗?你能于一个个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圈套间兵来将挡运筹帷幄吗?
最最简单的,你的口袋里,有几副可以随时一抹脸就替换的面具?
就算你能看到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下白蚁正围噬着柱石,能看到高高堆起的粮仓深处潮湿的温度正酝酿着冲天大火,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能铲得尽天下所有的蚁穴,灭得了天下所有的暗火?
各人的路,只能各人自己走,大宋的路,也只能大宋人民一起拖着磕磕绊绊走。
残缺,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再说,再美好的世界,不也还是个无常吗?
那一夜,后背涔涔汗出的是苏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