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页)
而我也不知道我的爱可以丰沛到这样的程度,像热带的雨季那样汹涌而绵长,灌溉了我年轻时代走过的最干涸的一片土地,一个人‐‐也就是任水含‐‐最终也灌溉了我自己的记忆,使其因为驻扎了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悠长而伤感起来。
任水含对于我的依赖从一碗素菜汤,一杯热水,一个拥抱开始,慢慢占据我生命罅隙,像是黑色铅云对于阳光的覆盖,引我不知不觉步入另一个世界。
每个星期我要带水含去医院体检,并且输营养液。
医疗费用逐渐高昂,我入不敷出,向母亲索要越来越多的生活费。
任水含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至柔,我没有钱。
到现在还欠着学校的学费和住宿费……不上班之后,我就没有收入了。
我上大学后就跟父亲断绝了经济联系,母亲很早就死了……我听着越感心碎,扶她的面庞,说,没有关系。
春天,她的体重回升到三十六公斤,是个不错的兆头。
我用心良苦终于看到她的好转,感到安慰。
我还是会写剧本,并且大多数时间拒绝上课,待在家里做许多事情,与水含像两株黑暗的藤蔓植物互相缠绕生长,越来越紧密窒息。
我写剧本她弹吉他,两个人都喜欢黑暗,家里只点一盏小小的台灯。
时常喝伏特加来进入睡眠。
夏天,她进食已经正常,可以吃面条、炒蔬菜,甚至少许米饭。
体重恢复到四十公斤。
镜子里她的容颜有了些许红润的血色,虽然仍然瘦弱不堪,但相比从前已经好了很多。
她为我制作卡片,很多很多卡片,在硬纸封面上画图,内页里写上&ldo;给我的至柔&rdo;。
我一张张封存犹如一棵树封存它的落叶。
积累是一件让人感到踏实的事情。
我们履行着越来越黑暗而闭塞的生活,白天我写剧本,读书,夜里随她去夜场上班,已经很穷,没钱买酒,点一杯软饮厚着脸皮在那里坐到打烊。
我听到水含在台上唱,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你。
这声音如此深澈,动人心弦。
她走下来,破例为我点了几杯龙舌兰,我们对饮。
她缓缓地对我说起往事像是一部电影的旁白一般,缓和宁静地将苦痛渗透出来。
她如此告诉我:至柔,从幼年起我便见证了贫穷带给人生的灾难。
我始终觉得我一生的颠沛和奋斗都是为了摆脱它。
小时候我们家住在遥远的城郊,火车轨道在我们家正门口,日日夜夜剧烈的嗓音反复呼啸震荡,我从此练就了无论多么吵闹都能安然入睡的能力。
印象最深刻的是下雨时节,铁轨路基高出了地面一两米,雨水顺流而下倒灌进我们的贫民窟,家里的积水像浅浅的池塘,足以淹没我的小腿肚。
若不用砖头垫高,床单的边沿也会浸透在脏水里。
母亲给我一个大脚盆,任我一个人在家里和那个红色的盆子玩漂流的寂寞游戏。
家里的衣柜底座、桌椅腿脚,全都长满了黑色的肮脏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