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1页)
到了主卧门前,他也没顾得上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刚要问怎么回事,却见手电光扫过的房中居然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隐约水声从浴室方向传来。
还在洗澡?江阙纳罕地想,随即快步走到浴室门前,这回终于是抬手叩了叩:“你还没洗完么?刚才什么声音?”
“哦,没事,”
宋野城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有点仓促,“打碎了个东西。”
一门之隔的浴室里,宋野城心中简直叫苦不迭。
他没法跟江阙解释为什么自己一个澡洗了这么长时间,更没法理解为什么洗到一半居然还会突然停电。
我特么不就是顺手解决了一下其他问题,用不用这么针对我?!
刚才那声脆响是他在灯灭后一不小心打碎了旁边装沐浴液的瓷瓶,此时乱糟糟的碎渣和黏糊糊的沐浴液形成的满地狼藉就匍匐在他脚边,活像是无声的嘲讽。
“那什么,”
宋野城暂且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捡重点道,“帮我拿下睡衣呗?就在靠墙的衣柜里。”
门外的江阙应了声“好”
,随即转身往衣柜那边行去。
其实若不是隔着磨砂玻璃门看见江阙手里有光源,宋野城压根不会让他帮忙拿衣服,毕竟现在黑灯瞎火的,万一再把江阙磕着碰着,他还不如裸着出去。
宋野城家里有专门的衣帽间,所以卧室的衣柜里只放了些贴身衣物和居家服、运动服之类,江阙打开衣柜后,很快就看到了几套叠好的睡衣。
他挑了套夏天穿的薄款,拿上后正欲走开,却不料抽出时不小心带翻了周围其他东西,扑扑簌簌掉落了好几件。
江阙低头用电筒一扫,见散落的只是些衣物便没急着理会,还是先把睡衣拿去了浴室。
宋野城开门伸手,江阙把睡衣递去:“小心别踩到地上的碎片。”
宋野城应了一声,江阙便又转身重新往衣柜走去,准备将散落的衣物收拾起来。
浴室里,宋野城也没再多余去关门,就任它那么虚掩着,站在盥洗池前囫囵套起了睡衣,边套边扬声嘱咐道:“你待着别乱动啊等我出去看看电闸。”
刚停电那会儿他信纸窗外闪过的电光和轰隆声里,江阙仿佛化身石雕、静静凝望着那张信纸。
它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几乎刻骨铭心。
那些稚拙的笔迹、单纯的言语,明明都该是静止的,此刻却犹如被施加了某种咒语般,从纸面上晃动着漂浮而起,裹挟着、围绕着他,穿越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将他带回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夏末那是八月尾声,南方边陲小镇。
雨后的福利院门前,那个临别的少年曾倾身贴在他耳畔,轻声对他说:“你等我,等我寒假再来看你。”
于是他守着那点惊喜、听话地点了点头,从那以后便开始数着日子静静等待。
从蝉鸣渐弱等到秋风四起,从红枫满山等到白雪皑皑。
然而等过日落日升、云卷云舒,等过冬去春来、草长莺飞,等到连怀中带着奶味的小猫都已经渐渐长大,那个少年却依然没有前来。
那年初春,小小的他倚坐在落英缤纷的梨花树下,怀抱着淡黄色的小猫,出神地想:也许他只是有事耽搁了吧,也许……只是没来得及。
然而,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也许少年的承诺不过只是无心之言,也许他早就已经淡忘脑后,也许那个夏天于他而言,不过只是生命里稍纵即逝的过眼云烟。
待到荼蘼落尽、新荷初露之时,仅剩的那点侥幸般的期盼也渐渐消弭,那另一道声音终于一点点占据了上风。
也就是在那个五月,一对艺术家夫妇来到边陲小镇,向福利院提出了领养他的申请。
那份申请意味着他从此可以不再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意味着他可以拥有一对父母,拥有一个从未敢奢想过的、叫做“家”
的地方。
这对一个孤儿来说本该是天大的福祉和诱惑,可年幼的他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最初的反应竟然不是惊喜,而是踟躇与彷徨。
真的要走么?可如果……如果他还会来找我呢?纵使期盼已经一再落空,纵使明知这也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他却还是忍不住这样自欺欺人地想着。
直到五月也渐渐走到尽头,六月在蝉鸣声中悄然而至,那对夫妇即将启程折返,连院长都亲自来劝说他,不要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于是,他终于放弃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选择了适可而止,终于……轻轻点下了头。
那一夜,他坐在斑驳的书桌前、在昏暗的台灯下,握着一支半旧不新的笔,就着几张简陋的信纸,用他所学不多的浅显词句,情真意切、字斟句酌地写下了一封即将留下的感谢信。
是的,感谢。
哪怕那个承诺过要来看他的少年最终并没有来,他心中满怀的依然只有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