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1页)
每年夏天,她要回娘家住一阵,归宁那天,且出不了房门哩。
跨出来,转身又跨进去,跨出来,又跨进去。
轿子等在大门口(她回娘家都是坐轿子),轿前两盏灯笼换了几次蜡烛,她还没跨出房门。
这种精神状态,我们那里叫做&ldo;魔&rdo;。
下堂屋左边是我父亲的画室,右边是&ldo;下房&rdo;,女佣人住的地方。
下堂屋南,一道花瓦墙外,即是花园,墙上也有一个小六角门。
开开六角门,是一片砖墁的平地。
更南,是花厅。
花厅是我们这所住宅里最明亮的屋子,南边一溜全是大玻璃窗,听说我父亲年轻时常请一些朋友来,在花厅里喝酒,唱戏,吹弹歌舞,到我记事的时候,就没有看过这种热闹。
花厅也总是闲着。
放暑假,我们到花厅里来做假期作业。
每年做酱的时候,我的祖母在花厅里摊晾煮熟的黄豆和烤过的发面饼,让豆、饼长毛发酵。
花厅外的砖地上有一口大缸,装着豆酱,一口浅缸,装着甜面酱。
砖地东面,是一个花台,种着四棵很大的腊梅花,主干都有碗口粗,每年开很多花。
这种腊梅的花心是紫檀色的。
按说&ldo;磐石檀心&rdo;是腊梅的名种,但是我们那里重白心的,叫做&ldo;冰心腊梅&rdo;,而将檀心者起一个不好听的名称,叫&ldo;狗心腊梅&rdo;。
下雪之后,上树摘花,是我的事,腊梅的骨朵很密。
相中一大枝,折下来,养在大胆瓶里,过年。
腊梅花的对面,是两棵桂花。
一棵金桂,一棵银桂。
每年秋天,吐蕊开花。
桂花树下,长了一片萱草,也没人管它,自己长得很旺盛。
萱花未尽开时摘下,阴干,我们那里叫做金针,北方叫做黄花菜。
我小时最讨厌黄花菜,觉得淡而无味。
到了北方,学做打卤面,才知道缺这玩意还不行。
桂花树后,是南北向的花瓦墙,墙上开一圆门,即北方所说的月亮门。
出圆门,是一畦菜地。
我的祖母每年在这里种乌青菜,即上海人所说的塌苦菜。
这块菜地土很瘦,乌青菜都不肥大,而茎叶液汁浓厚,旋摘煮食,味道极好,远胜市上买来的,叫做&ldo;起水鲜&rdo;,经霜后,叶缘皆作紫红色,尤其甜美。
菜畦左侧有一棵紫薇,一房多高,开花时乱红一片,晃人眼睛。
游蜂无数‐‐齐白石爱画的那种大个的黑蜂,穿花抢蕊,非常热闹。
西侧,有一座六角亭,可以小坐。
菜畦东边有一条砖路。
砖路尽处是一棵木瓜,一棵矾杏,一棵柿树,都很少结果。
树之外,是一座船亭。
这是祖父六十大寿头年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