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1页)
我站起来,慢慢走进那浓雾里。
空气是湿辘辘的味道,有金属的质感,硬、涩、锈,仿佛要把整个口腔锁住。
想咳嗽,咳嗽不出来;想打喷嚏,也打不出来,那带重量的湿度就附在整个鼻腔、口腔,驱除不掉。
站到这个地方,你会明白,空气污浊不只是指沙尘暴、垃圾厂、工业废水的感觉和味道,它还会有这样沉重的质感。
鼻腔里、口腔里塞满湿的各种金属的感觉是什么感觉?你很难想象。
第一排操作池做的是第一道工序,去污、清理、镀铜,在不同的池子里分别放入硫酸、氰化铜等各种氰化物,装满饰品的挂架放进去,一定时间后,捞出来就是亮闪闪的、铜色的。
后面几排是技术更高,也更细致的定色程序。
我看到在操作的工人都没有戴口罩,手上倒是戴着长长的塑胶手套,脚上穿着胶鞋。
他们的干活频率并不是很快,几个操作池的活交替着干,把架子放进去,再拿出来,换到其他池里,在来回倒换的过程中,池子的水也被带出来,落在胶鞋上、地面上。
每看到那挂架被捞起,我心里就哆嗦一下,我害怕他们的手浸到水里。
而那水珠落地时,我又极其焦虑,害怕万一把那胶鞋腐蚀了怎么办?可是,这欣欣电镀厂的工人们,安之若素,熟练地放下、捞起、再放下,间隔一段时间后,再捞起,俯下身子,头伸进浓雾中,细细地检查着色是否均匀。
雾里的眼睛、脸、脖子和身体逐渐清晰,他们正在打量我。
遥远、警惕而又陌生的眼神,仿佛我是闯入的外星人。
我朝他们笑着,同样微弱而遥远。
新华也在其中,他看我几下,没有任何表情,但也绝不是淡漠,就又继续干自己的活。
光亮叔在车间内外来回穿梭着,好像在替我站岗,一会儿又朝着相熟的工人介绍我,也向我介绍那是谁。
这个车间里的大部分工人都来自河南,有少部分来自山东。
被介绍的人朝我笑着,表示打招呼。
我走到最后一排,问他们的工序是什么。
他们耐心地向我解释,这是最后的定色程序,是电镀工序中技术含量最高的活儿。
这时,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人进来了,高大、严厉,他进来就拿眼睛朝着整个车间巡视一轮。
光亮叔一看见他进来,赶紧拉上我,从后门溜走了。
走出车间,又快步走到工厂门口,光亮叔长吁一口气。
我更是长吁一口气,觉得瞬间人轻松了很多,感觉到空气中充足的氧气。
光亮叔说:&ldo;那是我们的韩国老板,他要是看见你,那非得大吵一场。
脾气坏得很,昨天请假他都气得拿脚踩笔,骂我是浑蛋。
&rdo;
一出工厂的大门,我立刻就觉得我所看到的那些场景模糊、遥远,不那么真实。
也许那雾没有那么浓?也许那空气没有那么黏稠、沉重?都只是我这样一个在城里生活久了的人的一种想象?我想回去,再进到车间,再看看那蒸汽,以证实一下我心中的情景。
我扭头看去,那个厂长正站在车间门口,警惕地看着我们。
我们快快地逃跑了。
偌大的厂区几乎没有一个行人,间或一两辆小汽车轻轻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