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含章觉得他找到了一个合理解释。如果此事成立,在书中世界的前提下,将【真宋昭斐】存在的世界称为【世界一】。而“穿越者”进入【世界一】中后成为【假宋昭斐】,之后所形成的世界——也就是他看见的那本口口话本,即他们所处的【世界二】。蔺含章只知道【世界二】上一次毁灭前,所发生的事件。而作为依据的【世界一】,则只有宋昭斐见过。这也是他一直自诩天命的原由。但【世界二】终究建立在【世界一】的基础上。那是不是说明,只有【世界一】中发生的事才是不可逆转的。【世界二】在不触及宋昭斐生命的情况下可以改变。甚至,如果他有办法进入【假宋昭斐】原本的那个世界,那个人人都可谱写他人命运的世界呢……一只手突然扣在他手腕上。蔺含章微微一愣,并没有挣脱。“想什么呢?”拏离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驭器也不专心,当心摔着。”蔺含章苦修分心,当然会留缕保命的心思,不然被拏离那么一吓唬,真可能掉下去。他此时思绪实在冗杂,拍了拍对方手背道:“师兄放心……我只是想到修行上的事。”“怎么?”“我……”他犹豫片刻,还是说:“我总有种预感,以后大概不会这么顺利了……到底我天资有限,也许筑基就是我的顶点。”听了他的话,拏离倒也不像先前那样嫌他菲薄。人到底要面对现实。他二人站在浮云之上,离地千尺,就像天光中两道毫不起眼的波折。云霞自身下散开,露出一片苍翠起伏的大地。“你看,”拏离指了指脚下。“从地上看我们,大概只有两个黑点那样大。而从我们的角度看待地面,也犹如孩童的玩具般小巧;清晨长出的菌子,不知道时间还有月初月末,冬天破土的蝉,也不知道还有春天和秋天。我幼时爱读《逍遥游》,常幻想自己也是振动翅膀的鲲鹏,可以飞到九天之上去。可我师尊却说,鹏鸟之所以扶摇而上,靠的不是翅膀的扇动,而是大风的存在。即使那样神异的巨鸟,也无法不依托于风。而朝菌、寒蝉,也各有其所依存……就算知道存在的短暂,那又如何呢;宇宙亘古洪荒,能留下印记的人不过寥寥。这却不妨碍我们对大道的追求,朝闻道、夕可死矣,我想就是这样的道理。”他的话让蔺含章心静了下来,却无法消弭自重生以来,一直被他努力忽视的遗恨。他仿佛察觉到拏离就是这样一阵风,随时可能飘散。而他们的理想终究是不同的,蔺含章心中煎熬。他并不在乎大道,也无论野马尘埃。他只希望他们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都能活得久一点。得寸进尺他二人本就不是话多的,此时又各怀心思。一路向坎方飞行数百里,都不再言语。蔺含章早驱使宋祁离开了沙漠,他一个风灵根,做这等潜形匿影的事倒不在话下。宋昭斐也没闲着,有乾坤爬罗仪在手,他运气又奇好,几乎走两步就是一株上品灵植,摔一跤都能摔进灵兽堆里。对那些宝贝,他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随手就薅进包囊,任何处理都不做。待他搜刮完后,宋祁还能收拾出些剩下的,倒比他凭自己本事找到的还要好。“师兄,”蔺含章此时也不想他去找那鬼修硬碰。万一宋昭斐说得是真的呢。就算不是,那些人要是信了,算计到拏离头上来,他还能不出手么。再一想,不管鬼修找不找拏离,以他这为民除害的性子,拏离却不可能不计较鬼修。蔺含章稍加思索,便觉得有些头大,一面要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克制血饮功,一面又要让拏离避其锋芒,免受伤害。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虽然看得清楚了,却对这事态不大乐观。讨好般拉了拉师兄的衣袖道:“师兄,你不是带了那只金钱鼹么,怎么不让它显现神通。”“我也不是不想。”拏离闻言,从袖中掏了那团毛绒出来。也是他向来对驭兽之事不在行:拏离有个原则,就是从来不强迫别人做些什么。这态度对那些剑修们还算合度,对灵智不全的兽类,可就一点办法没有。前些天蔺含章闭关领悟时,拏离就曾对这只小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过些时日。可惜他那些道理讲遍,这灵兽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在有吃喝时动动身,从来不肯为他做事。他怕养死了别峰的灵宠,还得时不时弄些吃食供金钱鼹享用。长日下来,也让这小东西摸清了情势,整日只瞪着双乌溜溜的眼睛装可怜,半分寻宝灵兽的风采也无。结果就是金钱鼹半分力也没出,吃胖了一大圈,连毛发都蓬松些许。在拏离清正的灵气包围下,也睡得颇为舒适,被拎起时还不满地耸着鼻子。蔺含章拈着它后脖颈,都觉沉得坠手。又见金钱鼹一副养尊处优的神情,皮毛间还透出他师兄袖中熏香的气息。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把那鼠类往空中一抛,又轻轻接住。吓得金钱鼹吱吱乱叫,露出一口利齿——蔺含章眼疾手快,抽出一根剑穗就把它的尖嘴给系上了。“你与它玩闹就算了,不要虐待它。”拏离见状劝了一句。“若是实在没什么用,就放生了也好。”“吱——”金钱鼹被绑住了嘴,依然想发出些声音来博得他同情——它只是一只柔弱的小鼠,从小养在金丝笼子里的。这地界别说是放生,让它送死还差不多。“听见没?我师兄说要扔了你。”蔺含章将傀丝探入这灵兽神识。薛紫宁原先与它缔结的是平等契约,而非主仆契约。所以薛紫宁身死后,这只金钱鼹没有跟着死亡,反而是重获了自由。看它这小脑壳里的想法,似乎对前任搭档也没什么感情;这种寻物灵兽寿命很长,自保能力却很弱,没准已经换了不少饲者,才形成现在这副厚脸皮。“你不愿和我师兄缔结契约?”“是我觉得不必。”拏离解释道,“我查看它身上印记,这灵鼠也不是薛家兄妹私有,而是凝真一脉豢养的灵宠,我占为己用不妥;不如等碰见了凝真的修士,把它放在附近让人捡回去就是了。”蔺含章对此毫无异议。反正拏离就是这么个大圣父,一朝一夕改不过来。只是他看这小东西挤眉弄眼的神情颇为不爽,轻微晃着手腕问:“既然是替人家养着,那也没有光吃饭不干活的道理,总该替我们做点事吧?”“我也是这样想。”拏离点点头,“可它灵智不全,听不太懂人话。不缔结契约很难沟通。”合着只要不听他话的,一律打为听不懂人话。蔺含章心中暗笑,面上故作惊讶道:“看着却不像是个傻的……我有一计,能让畜生开智,不知师兄可准许我一试?”拏离以为他要作铭文刻印,便说:“你弄那些东西倒是有几分手段……就交予你吧。”“好。”蔺含章应了一声,手也跟着一松。瞬间,那只金钱鼹就从数千米高空坠下。一团黑影飞速降落,转瞬便穿过了云层,朝着地面落去。金钱鼹吓得四肢乱挣,毛掉了一路。这样高度,不直接砸成鼠饼才怪。就在它鼠命休矣的前一秒,蔺含章从下方托起了这只小鼠。修士俊美的面孔在它眼中放大,脸上那轻松的笑容,却如阎罗厉鬼一般。“小畜生,现在会听话了?”他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敲打着兽心。不等金钱鼹反应,又带着它飞上万里高空。如此往返三次后,蔺含章再解开那条剑穗时,小兽双眸含泪,颤抖着在他手心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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