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1页)
我们沉默,老头子从下午想到至今,说出来的也是最理智的,正因如此我们沉默。
&ldo;就是整一堆炮灰呗!
沤出了蘑菇的木头脑袋疙瘩才去!
&rdo;迷龙鬼叫,他的话伴随着动静巨大的起床,他离开了我们,一路踢凳子推桌子的怒气。
我们愣着,我们看着彼此,这回我们中没有人昏昏欲睡或者嘻笑怒骂。
我们无法像迷龙那样干脆地做决定,因为从1931年流亡入关,他已经失望了十一年。
我们苍老但不像他那么苍老。
远征军是我们的骄傲,即算炮灰也是装备精良的炮灰。
做炮灰还是沤蘑菇,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阿译泥雕木塑了一会儿,说:&ldo;我要去。
我要带着军队从缅甸打回上海。
我要给家父报仇。
&rdo;
然后他蹲在地上哭泣。
我们沉默。
我开始觉得他的进军路线有点儿匪夷所思,而说话也颇为不自量力,主要是我不想沉默,这样的沉默如同刀割,于是我便打破沉默,刻薄地说:&ldo;进军路线有点儿问题,往缅甸打下去很快就下海了,不是上海。
&rdo;
阿译气恼而尖声地反驳:&ldo;我知道啦!
&rdo;
&ldo;……我是一定不会去的。
我死过一次了。
&rdo;我宣言,我离开。
只是我尽力在掩饰我那条拖着的左腿。
而他们看着我掩饰我的左腿‐‐之前,我一向拖得极为自在,并且以苦作乐地想,小太爷拖出了自己的风格。
我在门廊下,属于自己的那小块角落里躺下。
我的腿让我躺得很吃力。
今天晚上也会睡得很吃力,但我决定让自己睡着。
阿译在照料他的花树,或者说他不打算让自己睡着。
我一直在看着那条肿得只能斜岔开的左腿,这里晚上的空气潮湿之极,不是下雨却几乎可以清晰看见空气中飘浮的水分子,我看着门廊外飘落的水汽。
我一直抓着那个小小的药瓶,瓶子里装得并不满,细碎地在响。
我有一条溃烂的腿,像阿译的树一样,它跟别人并不相干。
我还有二十粒的磺胺,都在这儿了,弃学从军四年来我得到的全部东西。
在这个清晨的雨雾中,我站得离巷口很远,与其说我很闲散不如说我更像一个窥视者,今天进进出出收容站的人们有些不同于往常,他们多少试图把军装穿得像件军装,而门口的哨兵也居然像个哨兵,他们以前都是把屁股落座在沙袋工事上的。
我一直等到我等的人出来,那是郝兽医,他拖着一辆车,车把上的挽带拖在他的肩上,车上有两具草席掩映下的尸体,老头子要将死人拖上收容站后边的小山上埋葬,他做这件事做得很吃力,但不会有人帮他,大多数人都饿没了体力。
我在郝兽医已经离开巷口一段后慢慢跟了上去,然后接过了他的半副挽带。
老头儿用一种并不惊讶的表情接受了我的帮助,在我们慢慢蹭向埋死人的小山时他不发一言。
&ldo;一晚上就死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