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1页)
丹江依堡子南壁下哗哗地流,说来似乎荒唐,守着江,吃水却很艰难。
挑水要从堡门洞处直下三百七十二个台阶,再走半里地的河滩。
故一到落雨季节,家家屋檐下要摆木桶,瓷盆,丁丁当当,沉淀了清的人喝,浊的喂牛。
于是这二年兴起打井,至少十丈深,多则三十丈。
有井的人家辘轳扭扭搅动,没井的人家听着心里就空空的慌。
有井的都是富裕户。
富裕的都是手艺人家,或者木匠。
或者石匠。
本来人和人差异是不大的,所以他们说不上是聪慧,也不能说是蠢笨,一切见之平平的堡子既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展经济,又没有财源茂盛通达四海的副业可做,身怀薄艺倒是个发家致富之道。
打井,成了新兴的手艺人阶层的标志,是利市,是显富,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打井的李正由此应运,数年光景,竞成就了专有的手艺,为别人的富裕劳作而带来了自己的富裕,井把式日渐口大气粗,视自己的手艺如命符。
又曾几何,故作高深,弥布神秘,宣布水井三不打:不请阴阳先生察看方位者不打;不是黄道吉日不打;茶饭不好、工钱低贱、小瞧打井把式的不打。
俨然是受命于天,降恩泽世的真人一般神圣。
堡子里的人没有不对他热羡的,眼见着他打井如挖金窖:好多父母提了四色重礼,领着孩子拜师为徒,这把式,却断然拒绝。
&ldo;这饭不是什么人都可吃的!&rdo;
&ldo;孩子是笨,下苦好。
&rdo;
&ldo;这仅仅是下苦的事吗?&rdo;
把式说这话,拜师者就噎住了,再要乞求,把式就说一句&ldo;我家是有个五兴的&rdo;作结。
五兴是把式的独子,现在还在上中学,那意思很明白,手艺是不外传的。
把式的女人看不惯把式这样不讲情面。
男人可以在外一意孤行,女人则是屋里人,三百六十五天要和街坊邻居打交道,想得就周全,担心这家人缘会倒,每日用软言软语劝丈夫,也不同意五兴废了课业来&ldo;子袭父职&rdo;。
劝说多了,把式就收了天狗作徒,但有言在先:只仅仅作下苦帮手,四六分钱,技术是不授的。
天狗是穷途末路之人,三十六岁,赚不来钱娶妻成家,拜人为师,自然言听计从。
此角色白脸,发际高而额角饱满,平日无所事事,无人管束,就养兔逮兔、钓鱼、玩蚂蚱的嗜好,天生的不该是农民的长相和德行,偏就作了万事不如人的农民。
六月初六,不翻历书也是个好日子,师徒二人往堡子东头胡家打井。
头天晚上,女人就点了一支蜡烛在中堂,蜡烛燃尽,突又绣出一个小小的烛花胎柄,心里兴奋,清早送师徒出门,却又放心不下叮咛一番,说话间,眼泪就扑簌簌流出来了。
天狗看见师娘落泪,心里就怦然作跳,默念这是一尊菩萨。
三十六年来他虽是童男身子,什么事理心上却也知晓,明白这女人的眼泪一半为丈夫洒的,一半却是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