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她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朋友。
没有一个亲密的人。
苏。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父亲最平静最长久的一次相处,是在医院简陋冰冷的太平间里。
深夜的时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每到整点,一点,两点,三点……我就起身给他叩头。
因为按照风俗的说法,父亲已经动身,在越走越远。
他要吃点东西,喝点水,带一些钱走。
于是我不断地在烧锡箔,在续上香火,在向他叩头告别。
我们这样平静地在一起。
苏。
父亲的身上蒙着被单。
他看过去像一个孩子,被遗留在黑暗的夜色里,沉默的,好脾气的孩子,孤单的孩子。
我站在他的身边,抚摸他的身体。
他的肩膀,胸部,手,脚,疾病的腿,缝着线的鲜血残留的脑袋。
我又抚摸他的脸。
他的额头,鼻子,眼睛,嘴唇,下巴。
还没有消失的骨骼,肌肉,轮廓,依然如此清晰,只是没有了温度和气味。
他这样的重。
这样的冷。
凌晨的破晓时分即将到来。
父亲应该已经走到了对岸。
我们的告别要结束了。
我一次次,一遍遍,抚摸他。
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隔着白布,我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渗透出来的寒气。
这是他曾经给予我的感情的物证。
一具尸体。
上天把他收回去了。
这个唯一关心着我,不放弃我的男人。
这个给予我骨血的男人。
这个在我发烧的时候,深夜抱我去医院的男人。
这个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学的男人。
这个被我放逐在故乡一走千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