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1页)
同车一位壮妇给我几粒仁丹,噙在嘴里,头晕稍减。
到桥梁厂,下车。
幸好这一天的活路不重,尚能支持,虽然头重脚飘,背脊寒颤,常打喷嚏。
上午抬的都是短型的电线杆,较轻。
下午两组轮换抬一根长型的电线杆,也还可以。
中午照例借农家的锅灶,付农家的柴钱,由三位壮妇下厨,煮洋芋面皮稀饭两大锅,随大家舀。
抬工们饿极了,也不择席,三五蹲在遍地鸡屎鹅粪的农家院子里,吃得霍霍有声,笑语喧哗。
有那些带了辣豆瓣酱来的,带了泡酸菜来的,带了腊肉来的,大家就一窝蜂拥上去吃。
闷恹恹的我只吃了半碗,便在院角的竹篱边坐下,看杨季火一碗又一碗地埋头大嚼,吃得好香。
他的门齿因打架被撞落,致使狗窦大开,有利于喝稀饭。
他的身边放了半瓶酒,不时地拿起来灌两口,满意地舒一口长气,接着又喝稀饭。
他的胖脸和肥胸被汗水浸出了油光闪闪的橄榄色。
他吃一会松一松裤腰带,旁若无人。
“你吃几碗了?”
我问。
他不应声,张开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
想是半醉了吧,他一边灌酒一边谈起旧事来。
我这才知道,年轻时他在广汉机场给美国兵当过炊事员,也是见过大世面来的。
使我惊奇的是他说五十年代初他在《川西日报》食堂又当过炊事员。
难怪有些面熟,我早就见过他!
“我们那位家门社长对我很好!”
他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社长杨效农,一位很有学识的老干部。
我曾经是杨社长的下级的下级,在五十年代初期。
如今我面对着杨季火,忽然怀起旧来,好像杜甫江南逢李龟年一般,暗自感伤不已。
问杨季火为什么后来又离开了报社食堂,他不肯回答我,吞吞吐吐,面有愧色。
三年以后“清理阶级队伍”
他被揪了出来,我才知道他有过小小的贪污劣迹。
他在会上认罪交代,一开口就惹人哂笑:“我不说大家都晓得,我这个人从小就是无产阶级……”
文革结束以后又过了好几年,砖瓦厂的莽汉杨季火死于酗酒伤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