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一半。”姜换又抿了口甜得发腻的苹果汁,“在星大读商科,金融还是经济什么的,得学做会计呢。我对那个确实没兴趣也没天赋,学得很痛苦。后来去英国就换了专业,ography,稍微没那么痛苦可还是提不起劲。”他说得轻易极了,喻遐心里却轻轻地一疼,对姜换的羡慕与向往又多了几分。停顿很久,姜换转向喻遐,说:“我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家里提供不了什么支持所以要继续读只能自己打工赚钱。但我又想到处玩,所以总把自己搞得很狼狈。”“你怎么知道我”喻遐诧异到半截,先把自己说服了,“也对。”暑假打工,四处兼职,为了800的日薪高温天当群演。在不知内情的旁人看来,没有比勤工俭学更合理的解释了。“那时候做过许多份兼职,为了省钱一年多没有回家。后来赚够了路费“没有不喜欢。”糖浆含量超标的苹果汁还是被姜换慢慢地喝完了,喻遐和他在街口下了出租车,耳边仍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姜换竟然跟自己回了家。四十分钟前,姜换说完那句话后就缄口,仿佛挣扎了好一会儿仍然选择到此为止。喻遐已经听了很多属于姜换的秘密,每一句都是额外赠予的,所以不为他突兀的半途而废的剖白而心焦。他从容地点点头,发现对方正烦躁地摩擦着右手的指尖,大拇指反复捻过无名指边缘。“你想抽烟吗?”喻遐问。他不抽烟,但他从烟瘾很重的叔叔那儿见过类似动作。姜换否认:“不想。”喻遐又瞥过姜换的手指,宽容地说:“没关系。”姜换坚持说不需要,同时若无其事地把手插进身前的口袋。他今天穿一身米白色偏运动的套装,材质柔软,版型宽松,把姜换衬得格外温暖,双手都揣进小腹口袋时像一只袋鼠。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果汁喝完了,也没什么话题可以继续。姜换看了眼时间,喻遐以为他还有别的事,连忙说:“你要回酒店了吗?”“我不忙。”姜换答非所问。喻遐一时没能理解,可姜换的眼睛很深地望向他。校园照明的路灯被高大梧桐遮去了一半,光点如雨,树影婆娑,昏暗环境里喻遐却发生错觉,好像看见了姜换藏在单眼皮里那颗很浅的痣他趁姜换睡着仔细看过一次,靠近眼尾的位置,灯光闪烁时它像一粒尘埃。又来了,状似深情的目光,喻遐被他这么望着坚持不了半分钟就投降。内心仿佛就此打开,虚与委蛇的谎言全都就地删除,只剩最真实的渴望。想和他独处,时间久一点更久一点。哪怕被当成恬不知耻。“那……”喻遐想自己居然顺畅地说得出口,“你去我家坐坐吗?”然后姜换就真的答应了他。直至现在,除了恍惚与惊喜,思忖该与不该的犹豫慢半拍地浮上来,但已经没法反悔。喻遐从鞋柜深处找到一双买给喻庆涛但还没被穿过的拖鞋,姜换靠在门框那里,两根手指勾着装冰淇淋的塑料袋。路过街口的便利店时姜换说想去逛一下,喻遐没跟着,等他出来,发现姜换买了两盒冰淇淋,是前几天简请他们吃的那个牌子。路上吃了一盒,剩下那盒草莓味现在化了一半,香味就更加甜腻了。“我放冰箱。”喻遐接过来。出厨房后姜换还站在玄关,他慢吞吞换鞋,踩着凉拖却不着急入户。喻遐的家安在一座房龄快和他年龄一样的灰色水泥单元楼角落,内部还算宽敞,可少了点普通人家的烟火气,冷清,杂乱,窗帘拉拢一半,外间的防护栏镀着一层陈旧的铁锈红。八月底的东河还有盛夏的暑气尚未散去,一楼又热又闷,站一会儿后背就起了汗意。暖黄灯光让空气更升温,喻遐觉得局促,越发后悔他不应该带姜换过来。家本该温馨而私密的,但他的家只是个临时居所,毫无布置和装修可言,贸然在前袒露无疑何况是关系这么特殊的人。说不定姜换也后悔,为什么要同意。在外面还有学生气质的包装,有咖啡,素描,让他不那么悲惨。清贫和无序的生活或许已经打碎了他在姜换心里的好印象,姜换现在一定更同情他了。事已至此,喻遐尽量让话语轻松点,好显得他没有自卑。“你喝水吗?”“不用。”姜换终于踏出了第一步。他仔细地看了很久玄关处那个空置许久的玻璃鱼缸,里面现在塞满了钥匙、纸巾盒、消毒液和棉签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姜换的视线随即落在旁边被遮挡了一半某只相框,白色珍珠棉垫底,完全失去水分的深棕色花瓣被完全摊开,像一只形容枯槁的蝴蝶缅桂花。从雨季的临水镇一路跋山涉水经过几千公里,自大山腹地来到东海之滨,东河没有缅桂花,那么答案就是唯一的。馥郁已经不再,姜换看了它很久,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乎这就是“珍视”两个字最直接的展示。喻遐注意到他在看什么,匆忙又笨拙地推了一把那只鱼缸,哗啦啦地响。把相框全挡住了。姜换眼睛一垂,装作刚才并没有发觉,感慨地说:“你家外面好像我以前住过的一间房,屏州叫骑楼,我们叫唐楼,在当时的马头围道。”姜换边说边自然地走进门,没有在客厅停留,而是和喻遐一起进去次卧。“我知道马头围道。”喻遐说,“10年左右的时候有一排楼倒塌了,上过新闻。”“嗯,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搬走了很久。”姜换轻描淡写地提起,“倒的有我小时候住过的那间屋,房龄太老。”眼下脚底这间房子大概没比那排楼年轻到哪儿去。这话喻遐听着刺耳,但他的自尊心微不足道,还要越发装得无所谓。房间顶端亮起一盏白炽灯。虽然床上刚换了四件套,也好好拖地擦桌将床头收拾得整洁了,但在姜换面前,这些老旧家具和洗得发白并无遮光作用的窗帘寒酸而狼狈,仿佛应该出现在垃圾站,而非对姜换介绍:这是我的房间。喻遐侧过头,手放在衣柜的棱角处上下摩擦,小声道:“我可能不该让你来,我……这是我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你自己?”喻遐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儿,懂了什么:“不,我……我爸爸在医院里。”姜换已经随意地坐在床边,他伸手捏了捏喻遐的被子好像在评判是否应该出现在夏天,他低着头时,有两缕长长的碎发遮住了嘴角。“记得你好像提过。”姜换没笑,声音低低地沉下去。“嗯,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住了半年多了。”姜换思索着问:“你母亲……”“走了。”然后姜换无法应对似的陷入安静。“一直不想让你知道。”喻遐站在他面前,垂眼,他的手被姜换拉过去捂在掌心,这动作让他轻轻地酸了鼻尖,“我上出租车就觉得后悔,带你来干什么,这些都是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也没有过来的必要。”“可能有必要。”姜换掀起被子的一角,语气平静,却好像批评他没有照顾好自己一样地说,“三伏天,被子用这么不透气的啊?”喻遐回过神时他反握住了姜换,嘴唇颤抖,半晌吐不出连贯字句。一瞬间,姜换几乎觉得那句“走了”别有所指。于是断定喻遐在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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