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的诗(第1页)
这篇诗论的原题是《寄自弓町——可以吃的诗》,发表于一九〇九年十一月三十日至十二月七日的《东京每日新闻》上。
根据岩波书店版《啄木全集》第九卷译出。
关于诗这东西,我有一个很长的时期曾经迷惑过。
不但关于诗是如此。
我至今所走过的是这样的道路:正如手里拿着的蜡烛眼看着变小了,由于生活的压力,自己的“青春”
也一天一天的消失了。
为了替自己辩护,我随时都想出种种理由来,可是每次到了第二天,自己就不能满足了。
蜡烛终于燃尽,火也灭了。
几十天的工夫,我仿佛投身在黑暗之中——这样的状态过去了。
不久我又在黑暗中,静待自己的眼睛习惯于黑暗——这样的状态也过去了。
可是到了现在,我用一种完全不相同的心情,考虑自己所走过的道路,却觉得有种种想要说的事情。
以前我也作过诗,这是从十七八岁起两三年的期间,那时候对我来说,除了诗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我从早到晚都渴望着某种东西,只有通过作诗,我这种心情才多少得到发泄的机会。
而且除了这种心情以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候的诗,谁都知道,除了空想和幼稚的音乐,多少还带有一些宗教成分(或者类似的成分)而外,就只是一些因袭的感情了。
我回顾自己当时作诗的态度,有一句想说的话。
那就是:必须经过许多烦琐的手续,才能知道要在诗里唱出真实的感情。
譬如在什么空地上立着一丈来高的树木,太阳晒着它。
要感到这件事,非得把空地当作旷野,把树当作大树,把太阳当作朝阳或是夕阳,不但如此,而且看见它的自己也须是诗人,或是旅客,或是年轻的有忧愁的人才行,不然的话,自己的感情就和当时的诗的调子不相合,就连自己也不能满足的。
两三年过去了。
我渐渐的习惯于这种手续,同时也觉得这种手续有点麻烦了。
于是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情形:我在当时所谓“兴致来了的时候”
写不成东西,反而是在自己对自己感到轻蔑的时候,或是等杂志的交稿日期到了,迫于实际情况,才能写出诗来。
到了月底,就能作出不少诗来。
这是因为每到月底,我就有一件非轻蔑自己不可的事。
所谓“诗人”
或“天才”
,当时很能使青年陶醉的这些激动人心的词句,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已经不能再使我陶醉了。
从恋爱当中觉醒过来时似的空虚之感,在自己思量的时候不必说了,遇见诗坛上的前辈,或读着他们的著作的时候,也始终没有离开我过。
这是我在那时候的悲哀。
那时候我在作诗时所惯用的空想化的手法,也影响到我对一切事物的态度。
撇开空想化,我就什么事情也不能想了。
象征诗这个名词当时初次传到日本诗坛上来了。
我也心里漠然的想:“我们的诗老是这样是不行的。”
但是总觉得,新输入的东西只不过是“一时借来的”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