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ldo;我如何愿你为乡曲之常人?&rdo;陆老太爷接着他的话说,&ldo;你如果只知报国之日长,待亲之日短,便是死守着一个孝字的表面;与忠信不相干。
只为你尽孝,倒像是我耽误了你报国救民的机会。
你须推我之心为心,勉为好官,岂不就是尽了孝了?&lso;孝悌忠信,表里通透&rso;原须如此讲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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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陇其原知该如此讲,只是一片孺慕,不忍远离。
此刻听得这一番庭训,再要依恋不舍,反倒是不孝了。
因而接受征辟,轻车简装,取道山东,由陆路进京。
在旅途中,他就打算了不知多少遍了;一到京师,第一个要见的人是汤斌!
应征博学弘儒的,多的是贫士,大都住在庙里。
等到每月致送银米的恩诏一下,文酒之会,大为风行,但也有少数人,依然故我,在古庙里守着青毡青灯,刻苦用功,希望在此数百年难逢的盛典中,一显身手,博取高第。
最特别的是这么一个人,他既不参与文酒之会,也不是打算博取高第,他有他的一套平生志业所在的常课,要把他在改朝换代、天翻地复的浩劫中,所见所闻的忠臣烈士、义夫节妇的可歌可泣的事迹,忠实地记录下来。
所以一个人住在古庙里,笔不停挥,写的却是《明史稿》。
他就是陆陇其所渴望一见的汤斌。
像陆陇其一样,他也是中过进士,做过地方官,又被荐举,奉召到京的。
陆陇其今年四十九,汤斌比他只大三岁,但科名却早了十八年,一个是顺治九年的翰林,一个是康熙九年的进士。
所以陆陇其称他为&ldo;老前辈&rdo;,而他,虽是初次见面,却很亲热地称陆陇其的号:&ldo;稼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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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还有个万斯同,史学的造诣,极其精深。
汤陆二人则都是理学家,但途径不同;陆陇其笃守程、朱,而汤斌的理学出于由陆象山而来的王阳明。
朱、陆各成门户,有名的&ldo;鹅湖之会&rdo;,彼此辨疑质难,各不相下;这天在秋雨潇潇的古庙中,汤、陆二人的意气激昂,当仁不让,亦不输于前贤。
陆陇其所致力的&ldo;朱子之学&rdo;,重在&ldo;格物致知&rdo;,以为&ldo;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rdo;,格物就是穷物之理,以至于极,来扩充此心的知识,到一旦豁然贯通,&ldo;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rdo;,这就是所谓&ldo;穷理尽性&rdo;。
但陆象山的看法不同,他认为&ldo;心即理&rdo;,是一非二,此即为一个人与生俱来的&ldo;良知&rdo;。
如果说一个人定要读书才会有良知;那么尧舜并不曾读书,何以成为圣贤?
明朝的王阳明,本来也是信服朱元晦的学说的,从格物去致知,所格之物是院子里的一丛竹子,为何竹有节?为何竹长青?竹如何生笋?何以笋可食面竹不可食?竹叶又为何与树叶不同?这样格来格去,格不出一个名堂;而焦劳苦思,到了第七天上竟恹恹成病,很悲伤地在想,没有这大力量去格物,圣贤是做不到的了!
到后来,王阳明得罪了权势薰天的太监刘瑾,被谪为贵州龙场驿的驿丞,那地方在贵州西北的万山丛中,荆棘遍地,五谷不生,既有毒蛇猛兽,又有瘴气毒虫,一到了那里,便难望再还家乡。
就是王阳明,得失荣辱,都可以置之度外,只有生死关头却还看不破;自觉道学之士,这一关打不破是一种耻辱,因而置了一副石棺材,放在住处,自己对自己发誓:绝不以生命为念,如果刘瑾余憾不释,要来加害,那也随他,反正棺材已经预备好了!
有了这样一个最后打算,便终日端坐,静等大限自至。
但说也奇怪,久而久之,觉得胸头一团春意,不但忘掉死,而且忘掉困苦。
看到跟他来的仆从都生了病,便自己砍柴汲水,煮粥给大家吃;知道大家中怀抑郁,便又教大家读诗;在那种生人所不能堪的环境中,谁也没有心思来听他忽发雅兴,大吟其诗,于是王阳明改了一个花样。
他是余姚人,离绍兴不远,从小就会唱&ldo;绍兴高调&rdo;连唱带做,还加上插科打浑,仆从都在暗地里笑他&ldo;穷开心&rdo;!
但是,大家到底是开心了,有了笑声,病也好了;打起精神来过日子,跟言语不通的苗子相处得很好。
于是王阳明就想:圣人到了这步田地,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样想来想去想到半夜里,明月中天,寸心澄澈,忽然大悟,自己所做的事,就是圣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