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国境的这边和那边(第1页)
持中国护照进入有些发达国家,常常会遇到移民局官员较为费时的盘查。
有时堂堂签证根本不管用,出示了返程机票和美元还是不管用,说关那边有朋友等着更是不管用,被限令立即返回的例子还是屡屡出现,气得当事旅客悲愤莫名。
我就差一点遭遇过这种事。
在这个时候,一道入关黄线让国家这个抽象之物变得真切可触起来。
查得这样严,据说是企图混过关的中国非法移民很多。
这就是说,西方发达国家现在要求资本自由化和贸易自由化,但绝不容忍移民(国际劳动力市场)的自由化;主张人的言论权和示威权,但还无心保护自由移民权——其诸多国内政策是不能在国家间贯彻的。
这也不奇怪,中国已按美国标准弱化了户口制度,让农民工大量自由入城了,但假如中国向美国自由输送五十万电工、五十万木工、五十万剃头匠,美国岂不乱了套?岂不哇哇叫?他们的剃头匠还能在一个脑袋上轻轻松松赚上三十美金吗?中、美剃头匠还能如此天经地义地“同工不同酬”
?
这种大打折扣和不平衡的“自由化”
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这样说可以让人理解。
但有些理论家宣称这种强国剪裁出来的“自由化”
是弱国的唯一幸福指南,就让人很不理解了。
你就在这条黄线面前理解“国家”
或“国家的消亡”
吧。
我这次入境,是为了参加韩国汉城的一个会,跨过黄线大体还算顺利。
会议主题是“寻找东亚身份(searchingforeastasianidentity)”
。
有趣的是,主题虽关“东亚”
,但与会者都吃欧洲风格的饭菜,住欧洲式样的宾馆,这一类寻常多见的景观,大概也构成了德里克先生“全球化激发了本土化”
一说的恰切隐喻。
应该说,会上有不少优秀的发言,如韩国学者白永瑞先生就再一次给我“旁观者清”
的证明。
因为他不是中国人,所以比中国人更清楚地看到中国人思维和感觉中的盲区:梁启超蔑视黑种人和红种人,认为能与白种人争霸全球的只有黄种人,亦即他心目中的中国人。
胡适主张全盘西化,实际是主张全盘现代化,但他旨在再造中国文明的“整理国故”
运动仍然把中国以外的亚洲排除在“东方文明”
之外。
至于梁漱溟,他举目四顾,将天下三分,在中国文明和西方文明以外再加了一个印度文明,比梁启超和胡适多了一大片南亚的视域,但这种宏论仍然只会使东亚、中亚、西亚、东南亚其他诸多族群惊讶不已和顿觉寒心。
在整个二十世纪的历史中,在中国知识界的习语中,“东、西比较”
基本上是“中、西比较”
,大中华主义的大尾巴总是藏不住。
这当然只能导致白永瑞的疑惑:中国有没有“亚洲”
?
正是在当年这种知识背景之下,孙中山先生一九二四年谋求日本对中国革命的支持,在日本倡导“东洋文化”
以抵抗“西洋文化”
的演讲时只言中、日,对朝鲜半岛的忽略态度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