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鲜红和淡绿的孩子(第1页)
196X年,我三(顾城)那时我写的诗只有一首保留了下来。
那是在我们获赦回北京城之前,爸爸最后一次给炉膛点火的时候。
爸爸说:这个保留一下吧,算是个纪念。
这个被留下当纪念的诗叫《杨树》,只有两行字: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睁开了一只眼睛后来发表时,这首诗的写作时间被定位在1964年,也就是我八岁的时候。
其实这首诗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写下来的了。
那时候我们全家还在北京。
没想到这首诗被爸爸带到了山东荒滩上,而且一直被爸爸拖延着没有执行火刑,最后被爸爸彻底地赦免了,以至成了我的神童证书。
当时,我还记得,爸爸读了我这首诗时说的是:这是什么呀?爸爸的一脸震惊我一直记得,到最后还记得。
爸爸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那天,爸爸连“不错”
两个常用字也没有说。
妈妈后来才读到我这首诗。
她比爸爸的表情更夸张,嘴都有点合不拢了。
我听到妈妈在我走出房门后轻轻地对爸爸说:这孩子怎么了?他小时候脑袋上可是被重物砸过,说是中度脑震荡的。
爸爸更轻地说:别乱讲,小城聪明得很呢。
可妈妈的话却有点启发了我。
忽然我就觉得我写的不是杨树,而在一定程度上是我自己。
如果说我小时候被重物重重地砸过,我可能真的失去了什么,因为我真的好象是睁开了一只什么眼睛。
比如,我在许多小动物的世界里都能活得如鱼得水,象是真的活在那里。
好象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可是爸爸把这首诗宽赦了。
我后来把这看成是我在爸爸眼里终于成为了小诗人的里程碑事件。
爸爸不理解我的诗,但是他实际上接受了。
有一天,我写下了那首被一些评论家评为很美的小诗。
其实不稀罕。
我写的是我的真实感受。
这首诗叫《感觉》: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之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后来有人问我,那两个孩子,是什么性别的?这可把我问住了。
我也曾经认为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被这么一问,我有点吃不准了。
我就是把自己的感觉这么写了出来。
后来我想,童年好象是一个没有性别的时代,只有颜色的分别。
许多人说这首诗写得好美。
有人说,美就行了,何以追究意思呢?爸爸问我怎么看这样的解读。
我说,我只是凭感觉写出来,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解读。
诗歌还是按每个人的感觉去理解为好。
诗歌最好远离解读。
其实,山东荒滩上那拖到膝盖上的红色斑驳的旧棉袄,北京大庙门外被两条小辫子拂着的绿色的滑雪衫,这两件套着小姑娘的很不同的服装经常浮到我的眼前来,块状的,灵动的,有着相似的背景色彩。
于是,一个红、一个绿,就进入了我的诗里。
爸爸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我的诗。
在家里,爸爸经常说我写的东西古怪幼稚不可理喻,即使在我后来成了名我的名远远超过了他的名的时候(一开始时,还有人说顾城是诗人顾工的儿子。
后来,大家都说:顾工是诗人顾城的爸爸),他还是总是这么说。
但这么说却总是在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也就是说,是关起门来打狗的性质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