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后来,有一些人在我门前探头探脑,问我怎么出院了;说完这些话,就一个个地走了。
最后,有一个穿蓝布制服、戴蓝布制帽的人走到我房子里来,回避着我的注视,把一份白纸表格放在我桌子上,说道:小王,有空时把这表格再填一填;然后他就溜走了。
这个人有点娘娘腔,长了一脸白胡子茬,有点面熟……稍一回忆,就想到今天早上在院子里见过他三四次。
他总是溜着墙根走路。
但根据我的经验,墙角比院子中间臭得更厉害。
所以这个人大概嗅觉不灵敏。
虽然刚刚认识,但我觉得他是我们的领导。
我的记忆没有了,直觉却很强烈。
由这次直觉的爆发,我还知道了有领导这种角色。
你看,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就知道了领导;不管多么苛刻的领导,对此也该满意了……
这份表格已经填过了,是用黑墨水填的,是我的笔迹。
但不知为什么还有再填。
经过仔细判读,我发现了他们为什么要把这表格给我送回来。
在某一栏里,我写下了今年计划完成的三部书稿。
其一是《中华冷兵器考》,有人在书名背后用红墨水打了一个问号;其二是《中华男子性器考》,后面有两个红墨水打上的问号;其三是《红线盗盒》(小说),下面被红墨水打了双线,后面还有四个字的评语:“岂有此理!”
这说明这样写报告是很不像话的,所以需要重写。
但到底为什么这是很不像话的,我还有点不明白。
这当然要加重我的焦虑……
有关我的办公室,需要仔细说明一下:这间房子用方砖漫地,但这些砖磨损得很厉害,露出了砖芯里粗糙的土块。
我的办公桌是个古老的香案,由四叠方砖支撑着。
案面上漆皮剥落之处露出了麻絮──在案子正中有一块裁得四四方方黑胶垫。
案上还有一瓶中华牌的绘图墨水,是黑色的。
旁边的笔筒里插了一大把蘸水笔;还有个四四方方、笨头笨脑的木凳子放在案前,凳子上放了一个糙编的垫子。
桌上堆了很多旧稿纸,有些写满了字,有些还是空白。
虽然有这些零乱之处,但这间房子尚称整洁,因为每件家具都放得甚正,地面也清扫得甚为干净。
可以看出使用这间房子的人有点古板、有点过于勤俭,又有点怪癖。
此人填了一份很不像话的报告,这份报告又回到了我手里。
我该怎么办,是个大问题。
我急切地需要有个人来商量一下,所以就盼着小黄快来。
我不知小黄是谁,所以又不知能和他(或她)商量些什么。
我忽然发现,我对自己所修的专业不是一无所知,这就是说,记忆没有完全失去──我所在的地方,是在长河边上。
这条河是联系颐和园和北京内城的水道,老佛爷常常乘着画舫到颐和园去消夏。
所谓老佛爷,不过是个黄脸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