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1页)
许多人常说我聪明,然而我没有一位“平凡”
的女朋友聪明。
她是我的老朋友,突然罹患乳癌,双乳必须切除之外,她的癌细胞还是很恶的癌细胞。
瞒着双亲和多数友人,她几乎独自面对开刀、六次化疗,以及至少七次的标靶治疗。
拿掉两个乳房的手术前,她先笑眯眯剃平了头发,直接跳过“掉发的恐惧”
,然后为自己买了长、中、短三顶不同样式的假发。
既然没有失去,当然也不必感叹。
顶着假发,她常常自己开车至医院做化疗。
医院里的医生巡房,查到她的病房,病床往往是空的:因为她正在其他病房串门子,安慰其他病友。
她看到许多罹癌病人愁容满面,食欲不振,一方面心理辅导他们,一方面告诉自己要多吃才能对抗化学药剂。
她最常挂在嘴边告诉病友的话:“放心,我们还活着。
活着,就要开心。”
于是罹病后的她,没了长发、掉了眉毛、睫毛消失,却一天吃五餐,反而胖了。
日日笑眯眯,白白胖胖,如观世音菩萨。
不要活着没事刁难自己;生活不是刁难,而是雕刻。
由于癌细胞太恶,必须用重剂量,做化疗时,医院必须先冰冻她的头部、脚部,以免损伤末梢神经。
而她躺下来,头包冰块,没有恐惧,先来一张自拍。
然后才在药物下,沉沉昏睡。
数次化疗后末梢指甲已全黑了,她又搞了一个时下流行的指甲彩绘艺术,而且号称不会掉,什么“指甲光疗”
,我也没听懂。
十月某一夜晚,我们再聚会,准备迎接她的下一个标靶战争。
喝了一小口酒,当然没有超标,她开起玩笑,如果警察查核,而且是个帅哥,她会慢慢拿下假发,露出光头,对警察先生微笑。
那光头,可是她面对疾病的宣言。
问她如何忍受化疗之苦?她说:“文茜,一个人若是告诉自己,本来就是这么苦,自然就不会觉得太苦。”
“癌症是一件礼物,它提醒你平时如何挥霍时间、挥霍健康……我一直拥有很多爱,心中常常忐忑不安,怎么可能一个人有那么多的幸福呢?直到罹癌,我才心定下来,是的,它是我必要的残缺,也是必要的礼物。”
“我不是不害怕死亡,而是真正认识了生命。”
聪明不是锐利、善于生存、懂得尔虞我诈之道;聪明是看懂了生命,并与命运“欣然”
共存。
我们凡人一定要等到罹癌那一天,死神“住你楼下”
,才惊觉“生命可贵”
吗?
和朋友道别的隔一天,我站在顶楼阳台。
当日傍晚夕阳如酒,海洋的呼吸声在远方,此起彼落,酡红色的晚云懒懒地披散天空各角落。
鸟儿高飞,无关乎羽毛之轻重、无关乎生死、无关乎爱或者恨,它们只是快乐飞翔。
夕阳慢慢沉下,它想跟云说告别的话了,我沉醉其下,阳台地板有着老木湿润分解的气味,也有秋分的恬静。
我在阳台、在玻璃的边缘看着前方,不想过去,知道当下。
听雨声在河流中回旋,想想人生是个逐渐空去的杯子,过一天,少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