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页(第1页)
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一切常识提供的价值都开始摇摇欲坠,一切旧有的事物都将获得新的意义。
在那里,时间固有的意义被取消。
十年前的往事可以排列在五年前的往事之后,然后再引出六年前的往事。
同样这三件往事,在另一种环境时间里再度回想时,它们又将重新组合,从而展示其新的含义。
时间的顺序在一片宁静里随意变化。
生与死的界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对于在现实中死去的人,只要记住他们,他们便依然活着。
另一些人尽管继续活在现实中,可是对他们的遗忘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死亡。
而欲望和美感、爱与恨、真与善在精神里都像床和椅子一样实在,它们都具有限定的轮廊,坚实的形体和常识所理解的现实性。
我们的目光可以望到它们,我们的手可以触摸它们。
二
对于一九八九年开始写作或者还在写作的人来说,小说已不是首创的形式,它作为一种传统为我们继承。
我这里所指的传统,并不只针对狄得罗,或者十九世纪的巴尔扎克、狄更斯,也包括活到二十世纪的卡夫卡、乔伊斯,同样也没有排斥罗布—格里耶,福克纳和川端康成。
对于我们来说,无论是旧小说,还是新小说,都已经成为传统。
因此我们无法回避这样的问题,即我们为何写作?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我现在所能回答的只能是——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使这种传统更为接近现代,也就是说使小说这个过去的形式更为接近现在。
这种接近现在的努力将具体体现在叙述方式、语言和结构、时间和人物的处理上,就是如何寻求最为真实的表现形式。
当我越来越接近三十岁的时候(这个年龄在老人的回顾里具有少年的形象,然而在于我却预示着与日俱增的回想),在我规范的日常生活里,每日都有多次的事与物触发我回首过去,而我过去的经验为这样的回想提供了足够事例。
我开始意识到那些即将来到的事物,其实是为了打开我的过去之门。
因此现实时间里的从过去走向将来便丧失了其内在的说服力。
似乎可以这样认为,时间将来只是时间过去的表象。
如果我此刻反过来认为时间过去只是时间将来的表象时,确立的可能也同样存在。
我完全有理由认为过去的经验是为将来的事物存在的,因为过去的经验只有通过将来事物的指引才会出现新的意义。
拥有上述前提以后,我开始面对现在了。
事实上我们真实拥有的只有现在,过去和将来只是现在的两种表现形式。
我的所有创作都是针对现在成立的,虽然我叙述的所有事件都作为过去的状态出现,可是叙述进程只能在现在的层面上进行。
在这个意义上说,一切回忆与预测都是现在的内容,因此现在的实际意义远比常识的理解要来得复杂。
由于过去的经验和将来的事物同时存在现在之中,所以现在往往是无法确定和变幻莫测的。
阴沉的天空具有难得的宁静,它有助于我舒展自己的回忆。
当我开始回忆多年前某桩往事,并涉及到与那桩往事有关的阳光时,我便知道自己叙述中需要的阳光应该是怎样的阳光了。
正是这种在阴沉的天空里显示出来的过去的阳光,便是叙述中现在的阳光。
在叙述与叙述对象之间存在的第三者(阴沉的天空),可以有效地回避表层现实的局限,也就是说可以从单调的此刻进入广阔复杂的现在层面。
这种现在的阳光,事实上是叙述者经验里所有阳光的汇集。
因此叙述者可以不受束缚地寻找最为真实的阳光。
我喜欢这样一种叙述态度,通俗的说法便是将别人的事告诉别人。
而努力躲避另一种叙述态度,即将自己的事告诉别人。
即便是我个人的事,一旦进入叙述我也将其转化为别人的事。
我寻找的是无我的叙述方式,在这个意义上,我同意李劼强调的作家与作品之间有一个叙述者的存在。
在叙述过程中,个人经验转换的最简便有效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回避直接的表述,让阴沉的天空来展示阳光。
我在前文确立的现在,某种意义上说是针对个人精神成立的,它越出了常识规定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