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1页)
青铜家的人坐在地头,一个个默默不作声地看着。
蝗虫在大口大口咬啮着他们家的油菜与麦子。
它们将麦叶先咬成锯齿形,然后还是咬成锯齿形。
它们似乎有明确的分工,谁咬这一侧,谁咬那一侧,然后逐渐向中间汇拢,转眼间,好端端的一根叶子就消失了。
它们的锯齿形的嘴边,泛着新鲜的绿汁,屁股不时地撅起,黑绿的屎,便像药丸子一般,一粒一粒地屙了出来。
葵花将下巴放在奶奶的胳膊上,很安静地看着。
庄稼在一点儿一点儿地矮下去,芦苇在一点儿一点儿地矮下去,青草在一点儿一点儿地矮下去。
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地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大麦地就像在萧索的冬季里。
干校与大麦地的几十架农药喷雾器,显得毫无用处。
人们仰头去看望天空,希望能有喷洒农药的飞机出现。
然而,飞机终于没有出现,也许,一开始就是一个谣传。
蝗虫离去时,就像听到了一个统一的口令,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展翅飞上天空。
一时间,大麦地暗无天日,所有一切都笼罩在黑影里。
个把钟头之后,慢慢在蝗群的边缘露出亮光。
随着蝗群的西移,光亮的面积越来越大,直至整个大麦地都显现在阳光下。
阳光下的大麦地,只有一番令人悲伤的干净。
《三月蝗》2(1)
大麦地的大多数人家,都没有留下足够的余粮。
他们算好了,米缸里的粮食正好可以吃到麦子成熟。
然而现在,麦子却一粒也没有了。
随着米缸里的粮食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减少,这些人家的心情也在一天一天地沉重起来。
心在发紧,发虚。
已有几户人家投靠远方的亲戚去了。
也有几户人家,将老人与小孩留在家中,身体强壮一些的,到二百里外的一座水库做工去了。
还有一两个人,瞒了大麦地的父老乡亲,进城捡垃圾去了。
大麦地的人们在寻找各种各样的出路。
青铜一家人,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出路,他们只能像大麦地的大多数人一样,守着几乎空空荡荡的大麦地。
自从蝗虫吃尽庄稼之后,青铜家的人,总是不时地揭起米缸的盖子,看一看米缸里的米。
在这些日子里,米几乎是一粒一粒地数着下锅的。
青铜一边放牛,一边挖着野菜。
奶奶也经常出现在田埂与河边,将可吃的野菜挖起来,放进一只柳篮里。
一天到晚,纠缠着爸爸妈妈心思的,就是粮食。
他们去水田里去采未被采尽的茨菰与荸荠,他们把头年的糠反复放在风中吹扬,从中再找得一些米粒。
天气越来越热,白天越来越长。
太阳将人们的根根汗毛孔烘开,不住地耗散着热量,而从早到晚的这段时间,长得似乎永远走不完似的。
一家子人都希望天能早点黑下来,黑下来可以上床睡觉,就能断了想吃东西的念头。
大河那边的干校,人在不断地换班,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又来了。
当年与爸爸一起来干校的叔叔、阿姨,只有很少几个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