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第1页)
奥列格没有觉察到孩子们在怎样仔细地观察他。
其实,他在这里就是一只免费展出的动物,只不过自己看不见罢了。
一条林荫小径通向河边‐‐那里关着白熊,而且是让两只待在一起。
有几条沟渠流入它们描内,形成一个冰水库,它们每隔几分钟就要跳下去凉快一会儿,然后爬到水泥平台上,用爪子挤去脸上的水,沿着水上平台的边沿徘徊。
在这里夏天40度的高温下,这北极熊的感觉会怎样呢?想必同我们在北极圈内的感觉相似。
在囚禁野兽的问题上,最错综复杂的情况是:即使奥列格站在它们一边,比方说,他有权力,也仍然不能着手拆毁笼槛放它们出来。
因为它们在失去家园的同时也失去了合乎理性的自由理想。
倘若突然把它们放出来,那就只会更可怕。
科斯托格洛托夫就是这样荒诞地思考着问题。
他的头脑已经被如此扭曲,以致什么都不能按本来面目和不带成见地被接受下来。
现在,他在生活中不论看到什么,眼前总会浮现灰色的幽灵,耳边总会响起地府的嗡鸣。
奥列格从神色忧郁的、在这里最苦于无处奔跑的鹿跟前经过,从印度的圣牛、金色的刺豚鼠跟前经过,再次上坡‐‐这一回是来到猴山。
大人和孩子在笼前给猴子喂食取乐。
科斯托格洛托夫脸无笑容地从旁边走过去。
猴子的脑袋谈不上什么发型,仿佛个个都推成了平头。
它们神情郁慢,在板铺上专心回忆往昔的悲欢,那模样使他不由地想起过去的许多熟人,有几只甚至使他联想到今天还关在什么地方的人。
在一只孤独的。
眼睛浮肿、两臂垂在两膝之间陷入沉思的黑猩猩身上,奥列格似乎看到了舒卢宾的形象‐‐舒卢宾的姿势常常是这样。
在这个晴朗炎热的日子里,病床上的舒卢宾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科斯托格洛托夫并不指望在猴山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只是走马观花匆匆而过,甚至开始不往那儿瞅了。
他正打算往别处去,忽然看见较远的囚笼上挂着什么告示,有一些人在那里看。
他往那里走去。
笼内空空如也,一块普通的说明牌上写着:&ldo;猕猴&rdo;。
而钉在木板上的一份草草写就的告示内容是:&ldo;某游客的不可思议的残忍行为,使这里的一只母性猕猴双目失明。
那个可恶的人将烟末撒进了猕猴的眼睛里。
&rdo;
奥列格为之一震!在这之前他还面带笑容,仿佛无所不知地信步漫游,而现在却想狂吼,发出整个动物园都能听得见的咆哮,仿佛这烟末是撒在他的眼睛里!
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目的?
那告示的孩子般单纯的口气尤其揪住他的心。
关于那个无名无姓、早已逃之夭夭的人,没有说他惨无人道。
没有说那个人是美帝特务,而只说他是个可恶的人。
正是这一点最令人震惊:这个可恶的人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这样做呢?孩子们哪,你们长大了可不要成为可恶的人啊!孩子们哪,可不要残害毫无防卫能力的弱者啊!
告示已被读了又读,可是大人和小孩仍然站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囚笼。
奥列格背着自己那装有熨斗的油迹斑斑、曾被黄火烧穿和子弹打穿的行李袋,向爬虫类和食肉兽的王国走去。
一些穿山甲互相靠拢趴在沙地上,像是鳞片状的石块。
它们失去自由之前的那种灵活性在哪里呢?
一条巨大的中国扬子鳄趴在那里,浑身黑如生铁,大嘴扁平,腿仿佛被扭歪了方向。
牌子上写着:气候炎热时它并不每天吃肉。
动物园这个有现成食物的理想世界,大概会使杨子鳄非常适应吧?